浓密的花枝颤动一下,一双熟悉的劲臂丛树杈前伸向她。
见她不动,男人飞身一跃,陈旧的袍角散在树梢。
一道昏黄的光洒在她身上,微茫的暖意照耀全身。
恍若隔世一般,他笑意温柔张扬,有如十五年前那个找到花树里藏身涕泣少女的少年。
“贺三郎,救回来了。你放心。”他先开口,就说出她最放心不下的事。
“这是北疆平反的诏书了,沈十一和北疆军从此就是清白之身。”他又晃了晃手上那一道金边的锦帛。
这是他方才不惜以命相搏,与元泓博弈得来的诏书。
沈今鸾呆呆地看着他展开诏书,念给她听她渴求已久的沉冤昭雪。
等最后一字落下,她抬起眼,空洞的双眸像是慢慢枯竭的死水。
她唇瓣颤抖着,忽道:
“顾郎,你告诉我,金匮玉碟上写的皇后,是沈家哪一位娘子?”
顾昔潮沉默半晌,眸色黯然,心底泛起难以追溯的痛。
方才只有两句能让皇帝听懂的暗语。没想到,还是被她察觉了。
她是何等心思敏锐之人,什么都瞒不过她。
“我查过宫里的金匮玉碟,上面写的皇后是……”顾昔潮面色坚硬如铁,喉头却哽了一声,一字字道:
“沈氏三娘,沈今鸾。”
沈氏三娘。沈今鸾听到这个名字,恍惚了一下,感到有什么灭顶的东西淹没了她。
沈家虽是军户出身,却依靠平定边疆,在北疆积累声望,三代而盛。曾祖父开枝散叶,生了不少旁支。
沈今鸾的父亲便是其中一旁支的长子,因为能力太过突出,被养在祖父膝下。
可旁支的女子,本是没有资格为家族入京的。
原本沈家谋划入京联姻的,是沈氏嫡支的三娘。
可那位自小身弱的嫡支沈氏三娘,在入京一年前病死了。
而这一代,沈家仅育有两名女儿。一个病死,就只剩下旁支的沈家十一娘。
她便被推了出去,代替那早夭的嫡女入京,为家族谋前程。
可沈家十一娘的名号是不配留在皇室的金匮玉碟上的。
且不论北疆沈家低贱的出身不足以相配皇室,本就为京都世家所鄙夷,旁支的身份更是添了污点。
当年的元泓,清贵无双的太子殿下,默许了将她的名称抹去,代表皇家身份的玉牒上写的,仍是“沈氏三娘”。
所以,这泼天的富贵,本是轮不到她的。
所以,心疼她的大哥才数次写信,告诉她若是不愿,大哥接你回北疆。
所以,忘川河畔,阿爹才会如此后悔,声泪俱下地对她道“本不该是你啊……”
她此刻才恍然,阿爹死前似有对这阴谋有所觉,自知掉入了皇家的泥淖,害了女儿的一生。
一个看似微小,毫不足道的决定,掀起一场滔天巨浪。
她的一生,被他们就此改写,她的父兄,尸骨无存。
这是一场合谋,为沈家一族的合谋。
她的至亲至爱,都有一份在内。他们舍不得荣华富贵,将她掉包送入了一场死局。
她承担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厄运。
入宫为后,满手血腥,面目全非,直至身亡,没有坟头,没有香火,没有祭奠,连死后的名号,都是别人的。
沈家十一娘,一生有如尘埃齑粉,被命运碾碎。
体内像是有一股洪流将她冲荡得魂飞魄散,沈今鸾仍是极力强忍着悲痛,平静地问道:
“顾郎,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顾昔潮却没有看她,浓睫垂下,手掌相扣,指骨泛白,以致于手中的烛火也在颤动。
沈今鸾叹了一口气,道:
“我死前那一支春山桃。若是按照你我少时的约定,你是要来带我出宫的。”
“你想要以这个理由,是不是?”
顾昔潮轻抚她脑后的乌发,柔声道:
“虽当年未成,至少今日,他忌惮于此……”
是啊,元泓正是为此,不愿背上君夺臣妻的恶名,暂且罢休离去。
沈今鸾凝望着面前英挺的男人,鼻尖发酸想要落泪,却扬唇对他笑了一笑。
他仍是那么好,想尽了办法,拼尽了一切,一次又一次,十年如一日,想要带她摆脱这样不公这样残酷的命运。
可是她,不能再害他了。
沈今鸾觉得精疲力竭。
这一件秘事突如其来,意料之外,又情理之中,足以将她灵魂深处所有支撑她至今的一切尽数打灭,一把捏碎。
这一缕孤魂,为父兄,为旧部,为爱人,顽强地撑至今日,已是强弩之末。
她缓缓阖上眼,感到身体和一颗心再没了支撑,晃动一下,如飞絮落花一般坠落下去。
“沈十一!”春山桃树剧烈地摇晃一下,烛火倏然一灭。
一